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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灌木请命

2000-05-17 来源:中华读书报 ●读书人语    □李书磊 我有话说

春天本是种树的季节,香山公园却在砍树。当然,不是哄抢式的乱砍滥伐,而是有计划的间伐,砍树砍得从容不迫,我亲眼看见手持斧锯作业的民工颇有悠哉悠哉之致。先见茂密的灌木被剔除一净,地面裸露出来,视野变得空落落的,多少年来熟悉到亲切的山景顿时陌生起来。木去山空,裸地上一簇一簇的白树茬密密匝匝。我当时想这斧锯之灾只及于灌木吧,颇为山上的乔木庆幸;不过,马上就发现庆幸得太早了。在南峰的山林中我吃惊地看见了伐树留下的难以胜数的树桩,有往年的旧茬,更多的则是今年的新茬,大的大于碗口,小的小如杯口,有一些伐倒的树还横尸在旁未及运走。有并排两棵从空石缝中斜逸长出的大树也被伐去,使人可以推测伐树人心中恶毒的破坏欲。密林就这样被砍成了疏林。循着树桩我终于寻到了正在砍树的民工们,他们说是公园布置的,要将林中的桑、构、槐等“杂树”都砍掉,只留下黄栌,以使秋天时黄栌的红叶不受杂树影响。民工们的话大概是不错的,我确实看见在一些粗大的杂木被成片伐光的地方种上了细如手指黄栌幼苗。这香山公园的领导可真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纯粹主义者啊,而且看来还很有雄心,是真想做一番事情的。

看到有人砍树我总想起从前武人的可爱。冯玉祥有诗云:“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敢砍我树,我就砍他头。”这真是痛快啊,快何如哉!可惜我不是冯玉祥,而且今天还在提倡法制。如果我是个法官我定会将这下令砍树者定个毁林罪或渎职罪,可惜我的职业不是司法而是文化。因而我想从文化的角度谈谈砍树的问题,而且就与文化人谈谈:因为这是读书报,我料想砍树的人与有权责罚他们的人都是不太会看的。

首先是灌木该不该砍的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该问。没有灌木还叫山吗?还叫山野吗?还叫自然吗?香山一带是北京近城地方仅存自然之景,而这满山满坡的灌木正是自然的象征,有这些胡生乱长的荆棘在人们才会有自然之感,置身于灌木与乔木紧密纠缠的山林中,人们才会觉得一种亲近自然的酣洽与妥贴。在干燥的华北有灌木才是真山。也许当灌木在山中自在生长的时候你对它们习焉不察,而一旦它们被剔除你就马上会发现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就会对这山生出一种警惕与分别之心,就会感到晒在你后背上的阳光不再是山野的阳光而是城市的阳光。说实话,我们之所以能够忍受北京日益迫促的现代生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香山在,香山这块离城不远的自然之地为我们提供了真正远离城嚣的机会,使我们得以在自然的怀抱中喘息并恢复。这座不大的山与这座巨大的城市之间有一种生态平衡,这座山是城市的守护与抚慰之神,是我们心性与灵魂的寄托。你只要看每天有多少搭头班公共汽车从北京各个角落赶到香山晨练的人,有多少在节假日把到香山登鬼见愁当作首选的人(多到节假日通往香山的公路都为之堵塞),你就会理解剔除灌木、毁坏香山的自然之性是一种怎样的残忍与野蛮。剔除灌木的恶果远不仅是使香山减少了一种植被,它作为一种人工改造实际上根本改变了香山的性质,使香山变成了另一座万寿山与景山,变成了又一处城市人工园林,在这种园林中我们可以得到休闲,但却得不到解放。当然砍树者会辩解说剔除灌木有助于防火,但说这样的鬼话都应该掌嘴。防火本是为了护林,你不能通过毁林去防火。而且自清朝将香山辟为静宜园已二百余年,自我开始登香山也已二十余年,从未闻见剔除灌木而火也防得很好,为什么偏偏这一任香山管理者非得如此才能防火。

至于砍伐黄栌林中众多的杂树以求红叶区的美观,这更是一种南辕北辙的大荒唐。如此砍伐不仅破坏了山林的自然性与原生态,也破坏了审美所推崇的丰富性与多样性。这种行为太愚蠢了以至于我们没有必要浪费笔墨去证明它的愚蠢,而且我认为这已是刑事犯罪,已不能单靠文化层面的讨论解决。不过,因为这件事太使我痛心疾首了,我不禁想向自己以及文化界的同仁发问:对于这种明显地是因为心智暗昧(用俗话说就是“没有文化”)而引发的罪恶,对于这种罪恶引发的集体生存环境的恶化,我们作为文化人是否也应该承担一点过咎呢?我们是否没有尽到启蒙与教化之责?没有克尽陶冶与塑造之力?香山砍树只不过是一个例子,是目前生活中文化素养、文化情怀与文化使命感普遍缺乏之一例。这种缺乏的原因至为复杂、一言难尽,但它给人们带来的生存危机却简单而真实。面对这种危机我们作为文化人是否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有更多的干己之识与干预之志呢?如果我们一味地留连于自己的天地,从香山的被破坏可以预知,这天地将会变得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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